我只希望你们快乐。

【政非】【纣非】折戟沉沙

•综《秦时》的嬴政,《天行》的韩非和《武庚纪》的商王子受。

•政非差不多是窗户纸没捅破的时候了,称呼也没那么拘谨,纣非感情线看个人理解,这两个cp都是当初在逼站上看剪辑拉入坑的,作为非粉的我很兴奋啊!……先表白阿婆主。

•纣王厨。不喜《武庚纪》相关及不喜纣王的右上,文中所述仅代表个人观点。

•这个时候《封神榜》的神话流传得很远了但是似乎没有成书……这里为了叙述将其具象化。

•文中有些词句出自一些歌曲……具体歌名记不分明,写的时候突然就哼起来了。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题记



那是漫天的星辰,韩非坐在院落里对影成三人,面对酒杯里自己的一张愁苦的脸孤芳自赏。蓦而是一双手轻轻阖住自己的眼帘,带着淡淡的檀香。韩非脸上的忧色消失殆尽,留下一个轻轻捻起的唇角,犹如待摘的花蕊。

“阿政?”韩非轻轻唤道。

嬴政并不回答,只是用眼纱将他的双眼圈圈蒙住,犹如缠绕着宝石的绸带那般,带着珍视和深沉的情绪。

“欸——去哪?”韩非不明所以,只是被嬴政牵着跑。咸阳宫很大,他也很熟悉,但终究不是他的家。

“我说,就算趁着夜深人静要把我卖了,也别只蒙双眼睛啊。”韩非被嬴政牵着在咸阳宫里行走,晚风凉凉的,像蝴蝶扑打在面颊。“好歹用绳子把手脚也捆住——我可是不会武功,但我会跑啊。”

这条路并不是很长,但是一路静谧,就算眼前一片黑暗与迷茫,仿佛只要执手一人,天涯即是归路。

嬴政不说话,只是侧过眼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终于是到了章台宫门口,他才托起韩非的手,说,“小心台阶。”

可惜天涯没有海角,他脚下路的终点却终究会到。

韩非跟着他来到章台宫侧殿,是秦国一些珍宝的陈列室。他感觉到宫人轻轻点燃了灯烛,才知道一路上嬴政并不让他人打扰到他二人间的静谧。

“阿政?”

嬴政将韩非牵入殿中,轻轻解下眼纱,待韩非适应光线,才慢慢说道:“非哥,你看着我。”

“我……看着了。”韩非定睛看他,目光才慢慢注意到他身后的那张羊皮卷。

那是——江山社稷图。

整片天下……仅次于和氏璧的至尊宝物。

历代秦王多次索要和氏璧不成,不想最终竟让江山社稷图落入了秦国手中。

韩非慢慢走到江山社稷图面前,不由得一片惊叹。

“这是我们的梦想,对么?”

嬴政站在他的身后,看向江山社稷图的目光与韩非别无二致。

等了很久他的回答,却终究只是沉默。他不忍逼他,却也觉得更像逼迫自己,逼迫自己放弃他,毁掉他,又或者只是逼他对自己失望。

“你现在,要学会忘记你的韩国。”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蛊惑,选择了逼迫。踱步走上前,嬴政的手指微微勾起韩非的衣袖,“你看着我——看着我们的天下。”

抚上他的面颊,看韩非慢慢阖上眼睛,只当这是方才那条走不完的路。

睁开眼,是嬴政黑亮的眸子,他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苦涩的微笑。

嬴政怎会不懂他的意思,但他只是这样固执地盯着他,想要从韩非灿若星辰的眼眸中得到答案。

一遍一遍地说服,一遍一遍地婉拒,不忍霸王硬上弓,却也是拦不住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揽他入怀。两双眼睛注视的都是彼此,却始终要将一枚惨色的玉佩横在眉间,装作冷硬的隔阂。

韩非别过目光,却看向了他身后的一套玄黑铠甲。

似是脉脉地,他呢喃道,“唯愿……不负这海晏河清。”


他是在从桑海回韩国的路上遇见那个男人的。那个男子生得健硕,身材魁梧,却并不显得粗俗,眉目间带着逼人英气。

不算得一见如故,只是韩非一贯的自由散漫,路遇流民不吝钱囊,会被一些地痞强盗盯上也是自然,而韩非又恰恰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幸得那人出手相救,幸免于难。

好一派恶俗的英雄救美的做派,只可惜是两个男子。

当时韩非这样在心里调笑,先是谢过了那人。

“敢问朝歌城在什么方向?”那人拱手问道,分明是很硬气的眉眼,却意外让人觉得温和。

“……朝歌?”韩非当时微怔,继而笑道,“如果说是殷商旧都的那个朝歌的话,目前在宋国境内。”

韩非指出一个方向,见男子略微疑惑的神情,忍不住发出邀请,“正巧,我是正从桑海回家的路上,一路颠簸乏味,也是正巧顺路,不如你我同行可好?”

他的笑容得体而明媚,带着透彻的感染力,男子打心眼里欢喜,也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便是这样一路同行下来,二人算是对对方的做派人格有了一定的了解。算不得实打实的同道中人,却着实是渐生相见恨晚之感。

一盏酒,是当地有名的花酿,花香逸着,在韩非眼底浅浅流过。他浅笑问道,“一直不知,兄台去那朝歌,是要做甚?”

“同你一样,回家。”男子将手中的卷轴合上,轻轻一举手中酒盏,答道。

韩非淡淡一瞥,他依旧在看那本《封神榜》。他微微一笑,轻轻举起木箸敲打酒杯,酒水发出泠泠声响,好不悦耳,“不知兄台一路上是在找什么?”

男子淡淡瞥了那木箸一眼,放下酒杯,抬起坚毅的一双眉眼,方才正色答道,“一副铠甲。”

见他如此,韩非起了兴致,“什么样的铠甲?”

“一副……受了诅咒的铠甲。”男子徐徐道来,似是沉浸某种回忆之中。俄而,他笑道,“想来当年年少无知不信邪,后来却是真的败落了。即便是如今我也不信是那铠甲的过错,只是我还做得不够好。”

韩非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大致感觉得到他经历过什么。无意揪住别人痛脚,却也忍不住问道,“敢问兄台,怎样才叫做好?”

男子沉默了许久,而后笑道,“唯愿海晏河清,不负这碧血丹心。”


嬴政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身后的那副铠甲。

玄黑色的铠甲,沾着洗不净的血色,宛如沾着千古的咆哮,吟唱着不朽的史诗。

——不论是任何人,站在这副铠甲面前,便都会有一种热火燃身的感觉,仿佛妄图如此,燃尽一片黑暗与罪恶,照亮万古的一片清明。

但嬴政不在意这种,他只看着明天,并不理睬故往某某如何呼告。

嬴政问道,“你经常看着这副铠甲。你很喜欢?”

韩非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仿佛常开的花朵,芳香历久弥新。不知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他轻轻启齿,“不知陛下,可相信‘诅咒’一说?”

嬴政是未料到他如此作答,便是从容答道,“无稽之谈。”

“是啊,无稽之谈,真正能够做到最好的人,除却不该,也是不能相信这些的。”

韩非渐渐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像是暗自打定主意那般。“我们的天下,本来应该更好,本来可以更好。是太多的诅咒与束缚,蒙蔽了我们的双眼,一个人一张嘴,一万人一万个说法,说又能截住幽幽之口。只是束缚之所以是束缚,实在是因为过不了心底这一关。……我做的确实不是很好。”

嬴政垂眸,固执问道,“如果你的梦想,和你的国家只能选择一样?”

“天下皆苍苍,乱世皆烽火。”韩非漠然说道,“放眼八方逐鹿……不如顾首看着祖国山河,回首亲临黎民百姓……行色匆匆,以待万籁寂空。”

他的眼睛依旧是漂亮的,带着些忧色,像是染了釉色的万顷长空。

嬴政沉了眸子,似是有些醉于这样的眼睛,又或是无奈于那人百般固执。


“你们现在,是什么人当权?”

“啊?……是……周天子,不过确切的说,他没有实权。”不知为何,韩非总有一种眼前这个男子与现实脱节的感觉,或者傲然遗世独立,便是这样的气质,带着一身桀骜的信仰与热忱,行走于礼崩乐坏的世间。

“周朝,原来还在。”

魁梧男子凝视远方片刻,什么都没说。

那段故事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而他却能看到这个世殊事异的世界。

蓦而,他又问,“现在的战争还多么?”

韩非看了一眼他袖中收着的书,想着男子未免也太过痴迷这段故事,听着他问出的问题,又是不由得苦笑道,“天下是不太平。”

男子皱着眉,坚毅的眉目流露悲痛叹惋,感叹说道,“百姓疾苦……王公贵族真是没有多少体会。”

韩非眨眨眼睛,突然抬眸看向他,依旧是随意的坐姿与笑容,却蓦地填了几分镇重,“王公贵族或许对百姓的生活没有体会,但是,他们才是有能力和权力让这个天下太平的人。”

纣王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韩非一眼,慢慢地,俊朗坚毅的面上勾出一抹笑。

韩非的眼睛亮亮的,自信的笑容勾勒着好看的唇形。

“你的眼睛很漂亮,像落满了星辰。”

商子受一边赞美,一边端端正正将一双木箸合拢摆在一旁。


“这副铠甲……在这咸阳宫多久了?”韩非垂着眼睛问道。黑色的铠甲仿佛被尘封过,沾着血与尘土,带着时代的记忆,侧耳倾听,仿佛能够听见来自千年之前的呼唤,那呼唤带着热忱和悲壮,将他的思潮湮没。

“有段时间了吧,怎么?”嬴政知道他一直莫名十分在意这铠甲,却始终不明白原因,也是想不清楚原因。

据说这副铠甲来自千年之前的殷商,被四翼玄鸟守护了许久。

“有位故人,一直很喜爱这铠甲。”韩非犹豫着说道,“那段日子里,我曾有幸见过这铠甲一回。”

“那你怕是记错了。”嬴政说道,“这铠甲从父辈的时候就在这里陈列着了。”


“这就是你一直想找的铠甲吗?”韩非看着男子从乱土里掘出的铠甲,问道,“看起来已经在这里埋了许久,你是如何发现他的?”

韩非侧头看见男子健壮的手臂已经被红色的荆棘缠绕,从玄黑铠甲涌出直至深入血脉深处,仿佛蚕食着他的血液。

那男子笑了起来,“瞧,它还记得我呢。”

韩非挑了挑眉,想起他当时说的“年少无知不信邪”,想必也便是这副铠甲了。韩非说道,“器物认主,这铠甲想必不是凡物。”

闻言,男子朗笑起来,说:“天下苍苍,有知己相伴固是万幸,纵有死物铭记也确是难求。”

男子从来都是这样,一蹙眉仿佛天下塌,一朗笑仿佛万山青,一举一动带着无法言说的魅力,仿佛随时随地牵动天下苍生那样强大又温柔。

“一直看你都是一个人,在这乱世行走也总有一种人生地不熟的感觉。”韩非忍不住感叹说道,“可我总觉得,你并不孤独,或许是因为,你的内心是丰满的,是强大的。”

之后男子用匣子将铠甲收了起来,问他想要前往何处,他只答道故国已灭,天下何处不是家,何处不是家。

韩非沉默了一会,悠然说道,“说起宋国,也便难不提起当年的孔祖师爷。他安居鲁国许久,后来也是游历山河之间,当着乱世的说客,想必也是当四海为家。处处非家,处处是家。”

男子沉默片刻,凝视他许久,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铭记。缓慢地,他问道,“何以为家?”

韩非执着酒壶,深深嚼了一口美酒。许久之后才答道,“若是以前,我怕是会回答,战乱不止,无以为家。现在,我却想的是……心念之处,即家。”

他还记得家里的那个小姑娘,还记得那些个充满芳香的院落,记得母妃与父王,记得谈笑风生的那个宫殿。

不是尔虞我诈,不是卑微无能,不是充满悻悻无奈。

他就让它变成自己所想要的那个家,那个天下。


暖色的灯火带着残忍的温度,流光的十二旒将他与韩非划分开来,嬴政目光如炬,咄咄逼人,想要窥视韩非内心的想法,“若你信念之处即是‘家’,那何又为国?”

韩非带着些痛惜地凝视他,也像是透过他去看那张山河社稷图里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相守相忘的地方……是故土。我想,可能我所真正贪念的,便是那片土地上的,我所爱的人和民族,也是那片土地罢了。”

嬴政凝了眸子,“你的梦想,究竟是你的国家,还是你的天下?”

韩非嘴角弧度依旧,暖光也是依旧醉人。他微微启齿,说道,“我的梦想,是我的国,我的家,我的天下,我所挂念的那些人都要好好的,我所深爱的祖国可以礼法完备繁荣昌盛,我所希冀的这片天下处处皆是海晏河清。”

最初让他为了梦想放弃国家,是以为自己是他打成梦想的唯一跳板。后来问他梦想与国家必不得已而去何先,是以为他心中的抱负无比重要,超越了山河湖海。

但是他未曾想过,或许这些想法都对,却也都错。

曾经的韩非想要立足梦想的地方,或许只是区区一个韩国,或者说以韩国为基石的天下。

除却韩国,他终究异乡异客,想要得他倾囊相助,何其卑微艰难。

“……阿政,我是不是无法做到万全?是不是……怎样都无法做到最好。”

略显无助的声音仿佛要被湮没那样带着迷茫,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依是飞蛾扑火的情景。一声寂灭,不留残骸。

或许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懂他至此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帮他成就这海晏河清的人,可是……他不曾考虑。他一万个抉择,一万场艰险磨难,也从不想过舍弃他的国,他的家。


“我想要建立一个可以处处为家的天下,一切事物都能够按照一定的规章制度有条不紊地进行。我希望尊卑礼法深入人心,我希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能够举杯谈天说地,拉着一个陌生人的手勾勒心中的美好蓝图。当时的相处太过融洽,他甚至从未去问他的名字,从未想过,他们其实不过萍水相逢,终究会错肩而过。

男子沉静地看着他的眸子,“你比我要艰苦许多。我的身后是愿意帮助我支持我的人,愿意效忠我的士卒,就算最后身死失败,也从不遗憾后悔,因为我已经拥有了世间最好的一切,因为我已经做出了人类最大的努力。”

他垂眸片刻,又道,“但是你不同,思想和制度上的改变比单纯的战争讨伐艰难太多,而且我能够感觉到……能够理解你的想法的人并不多,很少很少。”

也许是当时正沉浸于思考,他并没有注意男子话中的一些细节。韩非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大有人在,我却并不认为这样的梦想是遥不可及的。”

想了想,他又说,“当年的孔祖师爷便是如此,一个人在礼乐崩坏的世间行走……永不妥协,永不放弃。”

男子沉吟道,“其实现在的世界已经很好了。曾经……算了,不提也罢。”

韩非皱起眉头,坚决道,“不,还不够好。天地之法,执行不怠……还能更好,我始终这样觉得——我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更好的天下。”

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拍,酒水溅出杯檐,水面荡漾,久久不息。

男子的眼眸很是深邃,藏着很多情绪,有些当时的韩非难以读懂,现在却难记分明的情绪。

“公子,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值得最好的。希望你能遇到真正懂你的人,祝愿你的天下——海晏河清。”

“借你吉言,我也相信我能做到。”


嬴政闭上了双眼,仿佛疲倦,“你明白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促就万千山河海晏河清,可你只固守一处,为了一处亘古,宁愿山烂海枯。”

韩非摇头,伸手抚摸那黑色的铠甲,他仿佛能记得那时铠甲缠绕在那人的身上汲取血液时,那人眼中足以融化世界的温柔,他想他或许注视的便是他的故国。“我以为我年轻时志在天下,可若是天下与我国为敌,我可能会愿意为了一个卑小的国家,放弃一切。现在回想,或许我从头至尾想的仅仅只是那个或许不堪一击礼乐崩坏的国家,毕竟那才是我心心念念的土地,血脉相连的人民。”

“这是谁的天下?天下何以成为阻止你抱负的动力?你的山河抱负犹在,你却始终以‘家国’之名自缚……这并不是远古黄帝一柄轩辕剑蚩尤的一个人的神话,不是一个英雄纵横捭阖的时代,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我们该做的,也终究要做。”嬴政蹙眉说道,始终不肯放弃某些东西,想要说服这个人,想要说服这个足以照亮星海大辰的男人,“铠甲也不过是一个鼓舞罢了,终究会随着时代隐去,战死沙场是它的宿命,而折戟沉沙,是它的命运。”

韩非转身迎上他的目光,轻声说:“但他为的是它守护的土地,为的是它深爱的国民,”韩非却摇头,“没有人注定腐朽,铠甲出土之后,终究熠熠生辉难掩光芒。”

“便如同这副铠甲,如今已经无人再愿意穿上。”嬴政死盯着他,想要告诉他,有些东西终究需要舍弃。“这是注定。”

“我以为你从不信命?”韩非对他挑了挑眉,“这铠甲是谁的,竟如此不受待见?难道是从未打过胜仗,才会被你们嫌弃至此?”

既然嫌弃,又何必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将它在这里陈放这么多年呢。

“据说它是四翼玄鸟寄居的神物。”嬴政答道,“却也是商纣牧野之战时身披的战甲。”

“……商纣?”

韩非轻轻念着这两个字,神情恍惚。


自那以后,子受再也没有回来。韩非将子受久久驻足凝视的那个铠甲收藏起来,最终也只是睹物思人,告诉自己那不是一场飘渺的梦。

而如今,手指触着这冰凉却仿佛带着炽热温度的铠甲,他纵使睁着双眼,也是真的做梦了,梦到了那个人。

牧野。

有些东西他看不分明,只能看见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屹立血泊之中。他身披黑色战甲,身后展开四支赤红羽翼,宛如不死鸟般神圣傲然。

他的双眸是坚毅,他的臂膀是坚持,他守护着自己的万里河山。他的身后是庶民是将士,是帮助他的白衣白发的男子,是站立远方高处,一袭青衣的少妇。

他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站在这里,亦不是一个人战斗。

众神将不敬神灵的罪名吟唱,众神之首亲至牧野,讨伐那罪无可恕的商武王。

而他站在自己的国,自己的家,自己的天下前,面对超神之力毫不畏惧,对天高声长笑,“让众神来讨伐我吧!”

他身后的一切,都是他想要守护的东西,即是他的信念。

……

……

从铠甲给予的情景中清醒时,他心中已是再顾不得其他,心乱如麻,匆匆拜别嬴政,韩非翻箱倒柜地找有关商纣的东西,除了儒家还在一遍又一遍地以商纣作为暴君典例之外,便也只找到了《封神榜》这一个物件。尽管这本神话的很多情节韩非记忆犹新,但是如今这样端端正正地捧在掌心,却觉得无比陌生,无比冰冷——韩非恍惚记起这是那一年纣王来时留下的。

韩非最终还是没有再打开这本书。

他只是找到了当年周武王讨伐他后立下的罪名。

滔天罪行总结起来也不过六条:酗酒,不用贵戚旧臣,任用小人,听信妇言,信有命在天,不留心祭祀。有些完全不应被判别是非的事情囊如其中,也算是滑稽好笑。

韩非的手指在文献上那句“亵渎神灵”久久弥足。

什么才是神呢。

什么才是天意呢。

如果一切都是天意,那么他万千坚守的东西,是否注定都是枉然。

他本师承儒家,是不应该信这些的。

可是为了理想为了自己守护国家的商子受……就理应被众神讨伐吗?他刚刚才征讨东夷归来,回头便受到周兵袭击,是人为,也确乎只是天丧大商而已。就如子受当时所言,商朝很多事情根本不堪回首,或许走向覆灭乃是必然,可如此适逢其会,怎至于后世万般涂抹栽赃?

或许那个梦并不准确,或是便是因为历史断截,没有留下什么正史,如此从头周开始口口相传肆意涂抹,一切有关记载变为泼墨……除了这六条讨伐的罪名,便只剩下那个妇孺皆知的神话《封神榜》。

神话不是青史,但是神话里的那个形象却被万千世人强行抹黑……遗臭万年。

他记得孔祖师爷的大弟子子贡曾经说过:“帝辛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韩非闭上眼睛,靠在书架上,摩挲着太阳穴,回味那时他沉默的眼眸,坚毅带着温柔。

——他不是商纣王。

他是商武王。


那日不欢而散,韩非主动去嬴政面前请罪,也请表明自己最终的态度。

韩非站在大殿中央,拱手道,“阿政,你觉得,商子受——商纣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嬴政蹙眉,“你在将我比作商纣?”

韩非嘴角一咧,“欸……不敢,我就是问问。”

嬴政拂袖答道,“——成王败寇。”

不是暴虐无道,已经是韩非心中最欣慰的答案。

嬴政不明白他为何最近突然对商纣有关的事情如此上心,却也不好言他,只是道,“他是如何的人,你尚在一千年后,如何能够体悟真实。不过都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如此倒不如仅当一个故去之名罢了。”

韩非皱眉说道,“商朝的历史没有完备地流传下来,可能是当时史官制度还不完善,也可能是因为周朝刻意抹杀修饰……不论是哪一个原因,也都无法掩盖商纣身上确实被安上许多莫须有罪名的事情。”

“青史留名也好,流芳百世也罢,遗臭万年也是了,就算是强行泼了污水,也总归不过是闭上眼睛之后的事情,何必忧虑。”嬴政微微一顿 继而又道,“既然想要做成心中大事,便不应在意这些,不能在意这些。”

韩非侧头微微思考了一下,说:“阿政,我想……我们确实不需要为了千年以后的骂名而忧虑,我们只需要做到应该做到的……”话罢,他黯淡了眼眸,俄而又忽然亮起,“为了天下安定,为了海晏河清……而在此之前,我希望做到无愧于心。”

嬴政早知他日不欢而散,今日来次无非就是这个说法,转过身去不去看他,慢慢闭上双眸。

但是韩非却是下定决心与他说这些话般,并不因为他的沉痛而有片刻犹豫或退缩。他的眼睛像是带着星星,遥远又哀伤,“陛下,如果我始终不愿为秦国所用,你会杀我吗?”

他没有再叫他阿政。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韩非垂眸,倔强地进行一个人的独白,“你是非此生第一个仅仅是读过我的言论便愿意与我结交的,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以山河为代价,实践你我共同抱负的人。”

“非此生心之所属,非政莫属。”平静地表白,是他们之间一直错过的一句话,此刻万般扣动人心,却更加令人心痛。“可是我想我或许是真的放不下那片天空,那篇土地,哪怕变成那沉戟折沙最终归于他手的铠甲,也想要守护我的国,我的家,非……毕生所愿唯此而已。”

听他所言至此,嬴政终于说道,“若我坐拥天下,与我共鉴山河的必然是你。你……不要了?”他转过身,眼睛逼视韩非,是逼迫,也带着深层的忧怨,“你的法,你我的天下,还有……我,都不要了?”

说心之所属的是他,说分道扬镳的也是他。韩非不愿再去理清这万千烦扰思绪,只怕自己再守不住心中执念,拱手作揖,“望陛下成全。”

嬴政微微一滞,继而不再是那副相知莫忘的悲戚痛惜态度,只像是重新带上帝王十二旒廷那般庄重严肃,“你应该明白,我就算是得不到你,我也不可能再让你带着你的法制回去为你韩国效力,就算……那里没有一个愿意采纳你谏言的人。”

提及痛处,韩非却是一声轻笑,他的笑容一直这样好看,他又是一直这般爱笑,以至于此刻,他嘴角的弧度仿佛已是他内心的温度,“陛下说笑,在那些东西面前,非之命有何可提?”

空荡荡的宫殿,不及漫漫长路却遥遥难及的距离,嬴政凝视那张带笑的面容,沉声道,“韩非,空空然独自来往一遭,片云不留,就算以身赴义,你也不过是一个愿意为了所谓信念轻贱生命的人,你可想好?”

“我想,我总会留下一些东西的,不是吗?你看那埋葬尘土千年的铠甲,也已经在这里默默地与我倾诉着千年的壮丽史诗。”

嬴政最后只记得他的笑容,也不知他生命的最后,记起的是自己的什么。


“师兄你何苦至此。”李斯站在牢狱之外,看着韩非无奈叹气。

“有舍必有得,没有什么苦不苦的。”韩非对他笑了笑,“好在你是秦人,可以全心全意地为他效力,可以辅佐他成就他的海晏河清。”

“这是自然。”

“将你我当年所共书的篇章物尽其用就好,希望来世花开同赏。”

韩非看着李斯送来的饭菜,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餐了。

他勾了勾唇角,拾起筷子准备品味这最后的晚餐。

突然,“啪塔”一声,两根木箸跌落在地。

那是商子受的面容,带着些一如既往的狂傲和温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韩非抬起脸,勾起好看的唇角,“不如你当年做得好。”

他的目光静默回来,眼前不再是那人的影子,而是两根散落的木箸。

是啊,总有一些人,即使背负不实骂名,也是会留下芳名的。

箸,便是一样商武王的发明,必将千秋万代地流传下去。

只是,韩非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他不是败寇,历史上会不会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有一个叫做“子受”的伟大的人,发明了传承中华美食之魂的木箸。

如果我不是韩人……

算了,不想了。此生生在韩国,毕竟从未悔过。

韩非提起木箸,将带毒的饭菜咽入口中,久久闭上了眼睛。不是味同嚼蜡,却是面含辛酸。

被那人夸过很漂亮的眼睛,被那人夸过饱含星辰的眼睛,终究陨落于此。


“……你去哪?要回家了吗?”

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他回眸笑道。他不知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个人,只是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喝过一次酒。

男子微微驻足,继而回笑,“嗯,要回家了,妻子还在等我。”

他摆摆手,对那人笑,“哦,我也要回家了,虽不同路,不如先同行一阵可好?”


“忘了吗?”

“没有。有些东西,有些人,总不该忘。”

说完,韩非抬眸看了面前黑衣帝王一眼,微微一笑。

那是漫天的星辰,韩非坐在院落里捻着面前的酒杯,向地面轻轻一洒,仿佛以此祭奠大好河山。


fin.

17.7.2完稿

这说的是三类人,一个失败的理想主义者(武庚纪里那个温柔又强大的懂得人间疾苦的一马当先和天大战三百回合最终落败的商子受),一个行进的理想主义者(天九塑造的韩非,也是本文我想表现的意气风发永不言败的韩非),和一个成功的理想主义者(全文其实嬴政始终站在一个注定成功的立场说话的)的故事,以及一个守护者(商王抵制周国进犯),一个崛起者(韩非想要带领落魄韩国走向世界巅峰),和一个毁灭者同时也是创造者(嬴政毁了六国却创造了统一天下)的思想碰撞。以我浅陋的学识来杜撰这三人间的对白,来揣测他们内心的纠结,缺漏之处,还请见谅。

啊真的是很喜欢这三个人啊,以及最后发了一口纣狐的糖也是实在放不下这一对。本心纣非政非的感情走向听君心定,只是有一点,文中纣王说的“希望你能遇到真正懂你的人”,确实是他并不是非常懂韩非,他不知道韩非的法制思想,也不知道他在国家与天下抱负间踌躇,他与韩非能够相处融洽,也便是对国对家的感情产生了共鸣,对世界的态度有所相似,才会显得惺惺相惜,韩非所思所想的一切嬴政虽懂,却是并不想放他离开归往韩国,国与国之间的沟壑横在他们中间,听由历史因果,确实无解。

以及真的是写不出纣王万分之一的温柔强大,希望您读完之后不要纠结于所述纣王是否符合历史,我的看法已经表明,也早已在文前说过不喜武庚纪不喜纣王的右上。

以及文中存有的那个bug,嬴政说这副铠甲从父辈那里就存有了,子受最后接触的铠甲却是由韩非收好,这也是在暗指,文献记载特别是神话中的许多事情都不一定是真实,都可能存在很多错差,各有各的说法难以统一,最后主要也仅仅是看后人愿意信什么。换句话来说,后世传言的纣王与商朝后裔的宋人传颂《玄鸟》中的武帝有如此大的差别,也确实是因为后世需要一个完完全全象征化的昏君形象,大家愿意相信他是暴君他就是暴君吧。


“若能海晏河清,无愧这碧血丹心”是《以身戮恶》歌词(应该是剑网三浩气盟同人曲?),总之非常喜欢这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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